埃里克.穆利斯(Eric Mullis)
(Associate Professor of Philosophy, Queens University of Charlotte)
科技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汽車、筆記型電腦、通訊衛星又有何共通點?而此本質與這些科技的使用者之間又涉及到哪些關係? 若能夠先進一步了解下列的三種重要關係,對於回答上述這些問題,將會大有助益。
首先,我們必須要探討的是「自我」與「他者」之間的關係:習慣是一種功能性的結構,能夠協助我們將科技與身體結合。舉例來說,學習在電腦鍵盤上打字便牽涉到將指尖與手掌融入鍵盤上的空間排列與語言順序,將鍵盤視為一個透明的媒介,而使用者的意向能夠透過雙手流暢的表達。當身體與設備之間的界線被模糊化,且使用者開始透過設備進行思考時(例如將想法透過電子郵件或是文書軟體傳達),設備便因此成為了一種「類自我」(quasi-I)。此外,當鍵盤上的某一個鍵壞掉、或是軟體當機時,設備便會戲劇化的瞬間成為一個無法「作用」的物件,使用者的意向也因此遭阻,無法被傳遞,這是一種可以被歸納為「他者」的經驗。新穎的科技通常被視為是異己的,因為人們還尚未養成如何將陌生的科技融入到自身活動的習慣之中。另外,在許多情況下,科技也對使用者的行為反應進行擴增,透過一種持續對於使用者行為進行反應、適應與學習的電玩遊戲,便可以表現出類人類的自主權,甚至能夠表現出任性、狡猾或是懷有怨念等不同性格。
第二種關係涉及到「擴增」與「限制」:行動電話可以被用來促進使用者與他人溝通,可協助紀錄重要事件,或者進行販售與購買等行為。我們可以將科技視為是某種「義肢」——可以用來輔助或增強感知能力、認知過程或是肢體能力,但同時,卻也會限制或約束我們的相關經驗。透過行動電話的溝通可以大幅縮短地理上的距離,但也同時排除了觸碰、氣味,或者感受到另一端那個人所散發出的能量可能性。每一項科技工具都是被用來執行特定功能的媒介,並且建構了使用者的經驗。在科技哲學家所提出的「脆弱關係」(vulnerability relations)的概念下,這樣的現象顯得特別明確(Coekelberg 2013)。舉例來說,化學肥料可以大幅提升農作物的產量,但長期使用會使土壤品質劣化;汽車雖然讓移動變得更為容易,卻也是全球暖化的主要原因之一;網路科技讓我們可以快速地來自購買世界各地的商品,卻也提高了個資外洩的風險;核能雖然能夠帶來強大的電力,但也同時造成了核廢料的產生。類似的案例比比皆是,我們可以很輕易的就看見,科技如何被用來擴增能力與改善生活品質,但也同時涉及了各種不可避免的取捨與後果。
第三種關係是針對「因果」和「控制」:馬克思曾指出印刷機以及工業用編織機的發明,大幅地改變了歐洲的社會關係,尤其對於天主教會與藝匠行會所形成的挑戰,更是超越了體制或政治改革的層面(2005: 825-835)。因為印刷科技提升了書本的流通,進而打破了教會對於知識的壟斷,削弱了其在宗教救贖上所扮演的必要角色。對此,馬克思的結論是,相較於新神學的出現, 新科技對於新教革命所造成的影響更為深遠。回顧這段歷史,我們可以更清楚的看到科技在時間的歷練後所產生的社會效應,不過在這些科技的發明初始時,沒有人能夠準確地預測,日後這些科技將會形成怎樣的影響。當時沒有人知道汽車將會改變經濟社會體系,並且最終將導致氣候危機。此外,「控制」則是牽涉到科技的個別使用者,因為科技具有改變感知力和具體經驗的功能,攝影與錄像改變了人的觀看模式,包含眼睛移動的速度,以及所看的對象。另外,大量生產的軍服(廣泛的延伸至成衣製造),推動了體態訓練的發展,人們為了制式化的設計,而開始追求所謂標準的體態——人類為了解決特定的問題而研發科技,然後科技就彷彿開始有了生命,導致人們改變以便適應科技。
歷史上存在著二種截然不同、面對新興科技的文化態度:其一是「質疑的態度」,持有這種觀點的人駁斥科技,認為科技有可能破壞文化傳統,並且會對人產生負面影響,他們認為科技的本質是人造的,因此是不自然的。這樣的態度,使人類與本質上是真實的人事物(無論是與他人之間,或是與自然還是神聖的存在之間)產生脫節。另一種則是「較為樂觀的態度」,他們認為科技大幅的改善了人類的生活品質,科技揭示了關於這個世界以及宇宙的知識,這樣的態度相信科技是邁向更美好未來的關鍵。
鑑於上述,我們可以看到這兩種觀點對於「自我」與「他者」、「擴增」與「限制」,以及「因果」和「控制」的關係,各有其特定的立場。持質疑的一方會特別在意互動式科技太過於擬人化,擔心科技可能造成脆弱性,以及人類將服從於科技的控制。相反的,樂觀的一方則更重視自動化科技所帶來的各種可能性,對於科技能夠擴增人類的能力、以及提升生活品質感到期待,並且相信人類的智能能夠主導科技的發展。與許多當代道德和社會政治議題相似的是,他們彼此堅持己見,讓議題中的模糊地帶因此被忽視,也許,將複雜性簡易化是一個較容易的處理方式,不過正如我們所見,科技的本質是隱晦的,因此,不論是將其視為絕對有害、或者認為科技具有救世的力量,面對其中任何一種態度,我們都必須要保持警覺。
與許多人一樣,新興科技一直是當代藝術家持續思考的議題,科技可能產生的負面與正面的影響都被人關注,也有人選擇引導觀者者思考其中隱晦的面向。不論哪一種藝術角度都是不可缺少的,因為在創作過程中,藝術家都需要從日常生活往後退一步,然後針對某一特定科技,進行思考與創意的實驗,這樣的創作能夠引導觀眾,對於科技進行批判性思考,並且能夠更廣泛的反思,我們希望與科技產生怎樣的關係。
參考書目:
Coeckelbergh, M. (2013). “Human Being@ Risk: Enhancement, Technology, and the Evaluation of Vulnerability Transformations.” New York: Springer.
Marx, K. (2005). “Grundrisse: Foundations of the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 Translated by Martin Nicolaus. London: Pengu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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